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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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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蘿看了他一眼, 是在猶豫,也是在權衡,最後她終於皺眉, 輕輕掙開岑妄的手,道:“我是想來這兒想贖一個人。”

喚月,岑妄還記得, 桑蘿的貼身丫鬟, 後來被葉唐賣進了紅袖閣。

桑蘿那麽沒日沒夜地賣著餛飩,想盡辦法背著葉唐攢下銀子來, 最先想到的不是逃跑,而是給從小陪她長大的丫鬟贖身。

岑妄緩緩呼出口氣來道:“你隨我來。”

由岑妄陪著, 一切就順利了很多, 桑蘿輕易地見到了老鴇, 並且把自己的意圖告訴了她,紅袖閣的姑娘多, 老鴇一時之間也想不起喚月是哪個, 便叫龜/奴去查。

在等待時, 桑蘿局促地等著, 表現出對於紅袖閣整個氛圍的難以適應,岑妄註意著她, 應付起老鴇來就顯得格外漫不經心, 老鴇笑了笑,並沒有強求。

龜/奴很快便回來了,帶回來的是一個壞消息, 在喚月被賣進紅袖閣不到兩個月的時候, 她死在了紅袖閣。

無論是老鴇, 還是與喚月同住的小姐都說不清楚喚月的死因, 龜/奴回覆前還仔細問過那些小姐,得到的也只是一翻的白眼:“紅袖閣還能怎麽死的,你比我們清楚,她的屍體?紅袖閣的規矩不就是那樣,你問我,我怎麽知道,可能得去問亂葬崗的野狗吧。”

語氣與其說是漠然,不如說是看多了後的麻木。

桑蘿聽得兩腿發軟,若非岑妄扶得快,她就要摔在了地上,桑蘿的手無意識地抓住了他的手腕,其實與快溺死之人抱住浮木無異,桑蘿感受不到任何的痛感,只是因為她把情緒盡數的都發洩在了岑妄的手腕上。

岑妄無聲地忍受著,聽桑蘿喃喃自語道:“她才離開我兩個月,我已經夠努力了,她怎麽就沒了呢?”

她的神色和語氣都是茫然的,仿佛是真想不明白。

她只覺一切的努力都是個笑話。

她無法請求葉唐回心轉意,只能眼睜睜看著喚月被牙婆子帶走,葉唐說是為了懲罰她之前的不聽話,所以她只能聽話,委曲求全,又自甘拿出血汗錢給葉唐,這才有了開餛飩攤的本金與自由。

可是最後她的忍氣吞聲換來的是什麽?她的遲來與喚月的死亡。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荒誕,努力生活的人竹籃打水一場空,相反那些惡人卻能放蕩自由還不用擔心惡報。

桑蘿閉上眼,只覺紅袖閣裏到處都是的紙醉金迷的浪笑聲如一把鈍刀在她腦海裏淩遲著,這時候,她終於感受到了扶在腰間的並不屬於她的體溫,她睜開眼,看到了岑妄關切的臉。

桑蘿毫不猶豫地把他狠狠推開了,岑妄錯愕地還維持著攙扶她的動作,似乎還在驚訝她的翻臉。

她冷冷地看著岑妄:“別碰我,臟死了,你們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岑妄對於桑蘿的遷怒只覺得無辜:“你別冤枉錯了人,喚月的死與我無關。”

桑蘿卻道:“無關嗎?你是沒來過紅袖閣還是沒有在這兒點過妓子?世子爺,你那點風流韻事早就傳遍了上京,你還在這兒裝什麽純呢。”

岑妄反應了下,才把給寶珠贖身、點楚楚彈過幾首琵琶的事與桑蘿口中的指責聯系在一起,他想解釋,但桑蘿沒給他這個機會。

桑蘿道:“敢問世子爺當時在紅袖閣揮金如土點妓子時是何感想?也與這些男人一樣,醜態百出,叫人看著惡心嗎?”

岑妄隨眼一掃,就能看到那些摟著小姐眼手都不規矩的男人是如何在放縱的,而那些小姐又是如何用身體取悅著這些男人。

他正要解釋這些事他一件都沒做過,但桑蘿直接道:“如果沒有你們需要一個地方放縱你們的欲望,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紅袖閣,更不會有喚月這樣無辜受害的女孩。岑妄,你在走進這個銷金窟時,就跟這裏所有的男人沒有任何的區別了。”

桑蘿的話讓岑妄的臉色發白。

桑蘿背過身去:“你先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岑妄動了動嘴唇,想要再為自己開解兩句,可也知道此時的桑蘿是沒有心情聽他的辯解,何況,桑蘿的話也確實讓岑妄想不到該如何解釋。

岑妄最後只能關照了老鴇:“既然她不想見我,我便先走了,你照顧著她點,別讓她被人欺負了去。”

老鴇滿口答應。

岑妄做夢般走出了紅袖閣,再回首時,覺得這金碧輝煌的場所像是一只無法合目的眼,在黑夜中傾瀉出流金的眼淚來。

因為擔心桑蘿的情況,次日岑妄依然偷偷摸摸去餛飩攤看了眼,他原本以為經過喚月的死亡打擊,桑蘿無論如何都該消沈一段時間,他是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餛飩攤沒有人,就去她家裏找她。

但桑蘿的行事永遠都出乎意料,她的性格也遠超於岑妄想象的堅韌,昨夜遭受那樣的打擊,她非但沒有一蹶不振,新的一天還是照舊出攤了。

從她招待食客的言行舉止看,岑妄甚至看不出她才剛失去了唯一的親人。

若說不同,唯一的不同是攤上多了個幫她打下手的姑娘。

岑妄向隔壁攤主打聽了,知道那個姑娘是剛被桑蘿贖出來的紅袖閣的妓子。

她大約覺得,那筆銀子本就是為了救喚月脫出苦海的,喚月如今不在了,那拿它救另外一個姑娘也是一樣的。

夢到此結束。

岑妄慢慢睜開眼,看著床帳出了回神。

夢裏最讓他在意的是桑蘿在紅袖閣對他說的那番話,說實話在那之前,岑妄確實是把自己與那些嫖/妓的男人區別開來的。

原本他就很少出入那種場合,不是青樓的目標客戶,只是來上京後多去了幾回,為的也只是聽不同於錦端的曲子,順便還救了寶珠,至於那些想法,他是從來都沒有過的。

是以,岑妄覺得他和那些嫖慣了的男人是有天壤之別的,夢裏的桑蘿能那麽在意,大約是因為他沒有解釋清楚。只是不知道現實裏她是怎樣想的,畢竟寶珠的事他確實已經解釋過了兩次,但楚楚的事他不僅沒有解釋,還有意誤導了桑蘿。

如果現實裏的桑蘿和夢中的桑蘿觀點保持一致,倒也是可以理解。

岑妄心念一動,忽然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機會去驗證一下這個夢境與現實是否存在關聯,畢竟現實的桑蘿沒有經歷過那些苦難,喚月也好好待在她身邊,理論上來說,就她那樣難得出門的情況,是很難會有那樣深沈的感想。

就算桑蘿已經不在乎了也沒有關系,畢竟此事關乎他的品行名聲,他覺得可以解釋清楚的還是要解釋清楚,至於點樂妓聽曲的事,他也認可桑蘿的做法,以後他也不會去了的。

想到這兒,岑妄便迅速起身,並且成功地在門口截下了正要外出的桑蘿。

桑蘿瞥他一眼,倒也不是不理他,只是態度很生疏,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偶爾共住一屋檐下的房客。

她道:“不知世子爺有何貴幹?”

顯然她是覺得岑妄無事不登三寶殿。

岑妄道:“想占你些時間,帶你去見個人。”

桑蘿道:“我約了管事看賬本,恐怕沒空。”

她話說完就要走,岑妄伸手攔住她:“我有些很重要的事要與你說。”

桑蘿皺了下眉頭,也覺得奇怪,昨晚他們差不多把話說死了,岑妄還能有什麽重要的事能和她說的,和離嗎?那確實是重要的事。

於是她姑且同意與岑妄走了一趟。

岑妄邊走邊說開了:“北境多戰亂,總有百姓流離失所,更慘的是還有失怙失恃的孤兒,所以在父親的主持下,錦端官府每年都會撥一大筆銀子去養百善堂,好給孤兒們一個家。但光靠官府出力是不夠的,因此王府私下也在救濟孩子,也沒什麽標準,外出時看到一個乞兒就能把他撿回來,給他衣服穿,叫他識字,還給他找差事,若是不與你說,你應該很難看出來,王府裏有些下人就是百善堂出身。”

桑蘿好歹在錦端待過那麽長的一段時間,因此王府做善事的事她知道是真的,不是岑妄隨口說來誆她的,只是桑蘿不明白好端端地岑妄為什麽要與她說這個。

正想著,岑妄又道:“從前我也問過母親,百善堂成百上前的孤兒,單靠我們這樣救,真的能救過來嗎?但母親告訴我,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只要在力所能及之內做些好事,那麽至少被你救的那個人會感激你。所以後來我也養成了那樣的習慣,我沒法讓上京所有的青樓都消失不見,我只能是救一個算一個。”

桑蘿詫異地停住了腳步。

岑妄輕擡下巴:“那就是寶珠。”

桑蘿看去,確實是寶珠,正在做一些簡單的灑掃工作,她臉上的脂粉都已經洗去了,很難看出她從前是那樣的出身。

岑妄道:“母親還在教她認字,熟悉規矩,所以屋裏的活她還幹不了,只能先做些粗使丫鬟的活。”

桑蘿抿了抿唇,道:“所以你想說點什麽。”

岑妄道:“寶珠與我之前救的孤兒沒有任何不同,母親也從不多想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只把當她當作一個需要救助的女孩。”

桑蘿點點頭,道:“應該的,她畢竟真的還小,都尚未及笄,你若是對她有非分之想,你應該去下地獄。”

但她的眉頭沒有半分地舒展。

岑妄當她並未洗去對他的懷疑,便道:“上京傳得沸沸揚揚的那點風流韻事,其實並沒有什麽,只是那天我恰好是騎馬,也就只能這樣帶寶珠回府而已。至於後來幾次去紅袖閣,當真只是讓楚楚彈了幾首琵琶曲而已,從頭到尾都沒有逾矩。”

桑蘿看了他一眼。

岑妄試探道:“你是不信,還是覺得我這等行徑也該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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